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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湾老妇人

今日高密      2024年10月01日     
  ◎岳桂荣

  夕阳照在村西头的老湾,水面徐徐升起一缕缕水汽,给白日里忙忙碌碌的村子蒙上一份安静与朦胧。
  老湾四周不远不疏地摆放着一些面宽底窄的石头。每日清晨或黄昏,村里的妇女会来这里洗衣服。等石头上陆续铺满衣服,整个老湾就沸腾在叽叽喳喳地家常闲聊中。
  一位老妇人的声音却极少出现其中。她每天都是在傍晚五点来洗衣服,但她来了也只是静静地洗,几乎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夕阳把她的满头白发都染成金色,让原本瘦削的她多了份生动。她只是低头反复洗着一副手套。手套是用细线织成的,原有的颜色全部被水“抢光”,仿佛刻上“年代久远”四个字,看上去又旧又破。由于经常洗,它已经变得很薄,薄得像摇摇欲坠的旧蜘蛛网,触之即破。
  但她依然每天端着脸盆来,依然是只有手套老老实实躺在里面,她的脚步比对岸的夕阳更慢,她的腰比河畔的垂柳更弯。
  村里几个新结婚的媳妇发现了这个现象,她们就在洗衣服时悄悄地交头接耳,她为什么经常洗这副手套呢?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说,她喜欢这副手套,或许因为它是年轻时的定情物。有的说,她是靠洗手套打发时间。也有的说,从来没听她说过话,是不是肚子里的苦水没处倒,借洗手套来松口气。那个一向有主意的新媳妇却否定了所有的猜测。她说村里妇女主任与自己娘家同村,两人经常来往,偶然一次机会,向她诉说过这位老妇人的故事。
  十五岁时,老妇人随母亲一路乞讨来到村子。村里大部分男人都去附近的一个煤矿下井。每天都有几户家里飘出肉的香味,娘俩也就能淘到口饭吃。村外有一处年久失修的破庙,母亲不愿继续漂泊,草草收拾了一间带房顶的房间,带她住了下来。二十岁那年,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看着哭成一团又不知所措的她,善良的村里人帮她办完母亲的后事。一个热心人见她可怜,模样虽长得算不上俊俏但也是像好好过日子的人,便问她愿不愿意在村里成个家。她羞涩地点了点头。她害怕一个人住在四处透风的屋子里,尤其是夜晚。漆黑的夜晚总是将恐惧和孤独一股脑抛给她,再冷漠地看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在一个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上午,她离开了那个漏雨的破庙,住进了村东头一个从没去过的院子。男人比她大两岁,每天去煤矿上班,婆婆身体不好,下矿挣的钱全部贴补在婆婆买药上。她不怕吃苦,把所有家务承担了下来,原本清冷的家因为有了等候的灯光多了些温馨。婆婆的身体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她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红润。
  她给丈夫买了两幅手套。每天傍晚五点左右,她便去老湾洗脏手套,以保证丈夫每天戴着干净的手套上班。有时遇到下雨天气,为了不耽误丈夫戴手套,她就把手套放在锅灶前烤,看着火光在手套前跳跃,她的心也禁不住跳跃。丈夫每次戴上手套,总是满含深情地看她一眼,她也温柔地看向丈夫,丈夫就在她的满脸柔情中走出家门,她也在丈夫深情的回眸中开始一天的劳作。好日子总是走得太快。一天傍晚五点左右,煤矿出了事故,正在上班的丈夫遇难了。结婚刚刚半年的她再一次陷入手足无措。
  有人说,死亡可以磨灭所有的痕迹,如同水滴穿石。但她不信。执拗的她偏要把丈夫的痕迹保留下来,一直到自己老去。她每天傍晚五点去老湾洗手套。水安静地看着她小心地搓洗手套的每根线,如同抚摸着丈夫的每寸肌肤。洗完了,丈夫便在她心中活过来,她也便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在无尽的思念中,在日复一日的与老湾会面中,她老了。脾气变得比夏天的云朵还怪。她经常忘记自己是否吃过午饭,总是忘记喂养那只陪伴她多年的老狗。渐渐地,她好像只记得洗手套这一件事了。她经常在去老湾的路上喃喃自语:把手套洗好,让他戴干干净净的手套。
  新媳妇的话因几度哽咽时停时顿,其他媳妇也都停止了搓洗,看向水面的眼睛全都模糊起来。
  那个蹒跚的老妇人从众人的模糊中慢慢走来,满脸的柔情在水面上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