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4年10月15日

　　 王 敏

　　秋意渐浓，夜凉如水。昨夜，我竟又一次在梦境中与爷爷重逢。那熟悉的面容，满含着关切与慈爱，仿佛能融化世间的一切。爷爷轻声询问我的萨克斯练习进展，当我自豪地告知爷爷已能娴熟演奏六十多首曲子时，心中满是成就感。接着，我如展示珍宝般逐一介绍，随后问道：“爷爷，你想听哪首呢？我当场为你演奏。”爷爷毫不犹豫地回应：“我想听《牡丹之歌》。”“牡丹之歌？这首歌我会唱，可……可我确实还没练习过用萨克斯演奏呢，爷爷，你容我几日，我认真练习一番，再吹给你听。”爷爷依旧微笑着说：“不必急于练习，你先去看看牡丹吧。”“看牡丹？如今哪里还有牡丹呢？”“咱老家里就有。”“老家里有？”“没错，就在我当年开药方铺的那几间屋前。”“哦，我记起来了，你许久以前跟我提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还有没有。”“你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好，我明天就去。”
　　次日，怀揣着爷爷的梦中嘱托，我驱车再次前往王新屯。一路上，秋风轻拂，思绪也如那飘飞的落叶般，纷纷扬扬。那是对爷爷的思念，对过往的回忆，更是对即将见到的牡丹的期待。
　　叔叔王受乐早已在村头等候，在他的引领下，我终于来到了爷爷九十多年前行医的旧址。站在这片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土地上，目光瞬间被那棵历经岁月沧桑的牡丹所吸引。它宛如一个巨大的蘑菇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又似一位沉默的守护者，见证着家族的变迁与传承。那姿态，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个古老的故事，让人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这棵牡丹，是爷爷幼年时因其药用价值而移植至此。那时，小小的苗儿恰似新生的希望，被爷爷亲手种在了院子南屋的北窗下。爷爷生于 1913年，1930年便离开了王新屯，如今细细算来，这棵牡丹已在岁月长河中生长了百年之久。它就像一位忠诚的老友，陪伴着家族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那座带着牡丹的小院，满满的都是回忆。这里曾是爷爷开药店益寿堂的原址。时光悄然流转，1976年和 2018年分别经历了小屋改建与村庄规划建设，曾经破旧的小屋已变为如今宽敞明亮的大瓦房，崭新的铝塑门窗透着现代气息，房主人也更换了三代人。现在的房主人是爷爷大伯的孙子、我的叔叔王受晨。提及这棵牡丹能够留存至今，八十四岁的叔叔感慨万千。他说，牡丹花有着极好的药用价值，能美容养颜、止血调经、活血降压等。在幼株的时候，花朵、枝皮、根茎常常被爷爷采摘用来制药。神奇的是，它不但没有因此受到丝毫伤害，反而在次年生长得更加旺盛。
　　1960年，自然灾害的阴影笼罩大地，生活的困苦让叔叔动了卖掉这簇牡丹的念头。有人听说他要卖牡丹，特意专门来取货，当时，叔叔以每株六毛钱的价格卖掉了两棵。不长时间，生活的艰难再次向这个家庭袭来，无奈，叔叔就把在地上还有的这三十棵牡丹芽全部挖出，打算以单枝五角钱的价格全盘出售，要知道，这三十棵牡丹芽在当时能换取十五元的巨款。然而，就在集市上即将成交的那一刻，叔叔的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鬼使神差地用手紧紧握住了牡丹的枝条，他毅然决定，不卖了，他最终还是把它重新带回了家，栽回原处。而这三十棵牡丹芽也像感知到了叔叔的眷恋，依旧不受任何影响地存活了下来。
　　1976年，旧屋改建的时候，院子里的苹果树和牡丹花一同要移栽。没想到，在那场变动中，苹果树没有挪活，但这簇牡丹却又神奇地活了下来。2018年村庄规划建设时，这簇牡丹花又一次经历移栽，历经百年风雨的它，用自身坚韧不屈的性格和顽强的生命力再一次向大家展示了它的存在！现在的这簇牡丹，高足一米五，在盛花期，花冠约三米，即使落花时也有一米五左右，攀系的根茎有七十公分，最粗的根部直径足有五公分。
　　叔叔告诉我，每到春天，牡丹如一幅绚丽绝伦的画卷徐徐展开。硕大的花朵娇艳欲滴，花瓣层层叠叠，细腻如丝绒，色泽鲜艳夺目，或洁白如雪，或粉红如霞，或紫红如焰。微风轻拂，花朵轻轻摇曳，仿佛翩翩起舞的仙子，散发着阵阵馥郁的芬芳。那芬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于梦幻的花海之中。每一朵牡丹都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雍容华贵，尽显王者之姿，为院子增添了一抹无与伦比的绚丽色彩，仿佛在深情地回馈着它对这片土地的眷恋。那娇艳的花朵，似天边的云霞飘落凡间，又似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辉。
　　后来，叔叔就把这几段故事讲给了当地学校的一位老师，那位老师回家沉思了数日，然后，拿着一副对联送到了叔叔家：老枝经霜香犹烈，新蕾吐艳满庭芳。我听叔叔说，以后他家每年的房门上都贴这副对联。叔叔还告诉我，他第一次卖出去的那两棵芽儿，没有一棵能够存活下来，仿佛它们的生命力都留在了这个充满爱的小院里。
　　人们都说牡丹花象征着富贵，花开满园是一种盛景。然而，此园中的牡丹与园林中的牡丹是如此不同。园林中的牡丹或许更多的是一种观赏之美，而这里的牡丹却饱含着阖家欢聚的温暖。一个世纪以来，它虽没有园艺师精心的修剪，但几代家人温暖地呵护足以让它益寿百年。我说，它不应该叫花树，而应该被称为花簇。不是吗？每年盛开的花朵都多达百朵之上，那些枝条彼此相拥相抱，就像一个温馨的大家庭，在岁月的风雨中紧紧相依。
　　凝视着这棵牡丹，我仿佛看到了爷爷的身影，感受到了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对家族的牵挂。这棵牡丹，就像是家族的一个纽带，维系着家族的传承。它让我在现代的生活中，依然能够找到那份属于家族根源的温暖与归属感。那牡丹，宛如岁月长河中的璀璨明珠，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我想，我会和家人一起好好守护这棵牡丹，就像守护着爷爷的思念和家族的记忆。
　　此刻，秋风再次拂过，仿佛带着爷爷的声音：“好好练习《牡丹之歌》，等下次见面，吹给我听。”爷爷，我定会用心练习，用最美的旋律向您诉说着这份浓浓的思念与家族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