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4年11月26日

　　宋华岳和孙淑贞夫妇是我的两位初中老师。四十多年过去了，两位老师的品性、教学风格诸多形象浮现于眼前，高山仰止的情丝始终盈满心怀。
　　宋老师和孙老师是柏城镇人。宋老师生于前冢子头村，父亲是建国前的老教师。孙老师娘家为距离前冢子头村西二里地的小沙坡村，出身于书香门第。
　　宋老师大高个，日常身着整洁灰蓝色中山装制服，每一个纽扣都扣得规规矩矩，风纪扣也总是一丝不苟地扣着。在街头巷尾，人们闲聊谈及他的人品和教学，有口皆碑，赞不绝口，甚至将他比作一位好教师该有的样子，每每总是亲昵称呼“华岳如何如何”，诸如，“华岳是正儿八经的高密一中高材生”“孩子跟着华岳上学，爹娘不用操心”“那所学校幸亏有华岳那样的老师”“华岳当社办教师屈才喽”“华岳，不愧为先进老师”……这也使得我在成为他的学生之前，以为老师姓华。直到自己成为他的学生才晓得他的真姓实名，才发现他一脸严肃，不拘言笑，也很少参与体育娱乐活动，讲起课来腰板后挺，声音尖高，好似唯恐学生听不到他的讲课，生怕个别学生课堂走神开了小差。课堂上，他锐利的目光简直要“穿透”每一个听课者的心底，恨不得把他所有的知识“塞进”每一个学生的脑子里。
　　现在看来，相对于课堂上“唯唯诺诺”“似是而非”“含糊其词”般讲课者，宋老师的铿锵有力和掷地有声，除了其个性特点使然之外，何尝不是他把握教学大纲、领略教学内容和正确传授知识的自信与肯定表现呢？
　　1978年，宋老师通过考试转成公办教师，调到高密三中教高中。这不仅仅是他从此可以吃上国库粮，还预示着他将以高中毕业学底去教高中。这一超出常规的分配结果在方圆十几里成为爆炸性新闻，许多业内同行感到望尘莫及，由衷为他的“弯道超车”和“超越自我”发出赞许和感叹。后来听说，在转公考场上，当别人还在苦思冥想之时，他就在约半个小时提前答完题目，双手交叉伏在考桌，神情镇定地检查自己的答卷了。如愿转公，自然成为众多社办教师追赶的目标和方向，“华岳”成为当时柏城公社众多教师名副其实的学习偶像和标杆，并产生积极带动效应，激发了一批社办教师苦练教学基本功，努力自学提升的干劲与热情。我走上教师岗位，伯父就不止一次督促我“向前庄华岳学习”，宋老师考上潍坊教育学院进修班，评为“潍坊优秀教师”后，耄耋之年的伯父更是再三叮嘱：“学习华岳，使劲当个好老师”。
　　孙老师是一位严慈相济的老师。她课外与我们谈话交流时和言悦色，还不时拍拍我们的肩膀或脑袋瓜，像暖阳般温暖我们的心房。如若我们犯了错误，她会抓住问题要害，分析利弊，直至我们心悦诚服，后悔不该，但从不粗暴行事，更没出口不逊。课堂上，她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以其女性中等音质讲课，一字一句，有板有眼，讲究逻辑，绝没废话，似泉水般清澈如润，又如暖流沁人心田。当有同学违反课堂纪律，她就会暂停讲课，板起面孔，斜睨犯错同学，直至醒悟改正，再继续讲课；若孙老师斜睨一会儿后，犯错同学尚未觉悟收手，她就会提出“是谁没有听课？”或“谁听课听够了？”等反问，直至犯错同学发现自己行为有失，立马停止错误行为，才会接下来继续讲课。直至今日，孙老师课堂上斜睨犯错同学时眉头紧皱，眼皮上翘，目光中带有的生冷威严的目光，还深深记忆在我的脑海里。那是对我们全班同学最具有震慑力的目光，也是最具约束力和惩罚力的力量。因为当时，对于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同学来说，实在不忍心给我们至亲的老师添堵添乱，并在内心有着这样一种认同，谁惹我们孙老师生气，就是对老师最大的不敬，是对人家敬业劳动的不尊或亵渎，是对老师的伤害。所以，全班同学“同仇敌忾”，违反纪律者成为“众矢之的”，就不难理解了。
　　她的这种目光，不仅用在课堂犯错误的同学身上，还威慑到她的至亲儿女。当时，她家离学校不远，由于公公婆婆年迈，实在追赶不上“小蝌蚪找妈妈”般心切的孩子，学校又没有围墙，小儿子和小女儿有时偷跑到学校。孙老师见状，同样是用那双眼神及其十足的威严，把儿女制止、阻挡在教室门外，且未曾敢越门槛半步。
　　八十年代初，我常去宋老师家拜访做客，两位老师自然向我传授教学经验、师生之道、处世方法等，当中更多是激励我趁着年轻好好学习等殷切嘱咐。当时，全国掀起向张海迪学习的热潮，特别是受到因学历低受到别人奚落等因素影响，加之两位老师不断鼓励，我产生了考取英语专科进修班的愿望，便开始自学。那时英语辅导资料匮乏，通讯信息闭塞，为增加学习容量，检验自学效果，我向宋老师写信求助，希望他从高中学校为我搞到复习资料及高三学生考题等。宋老师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热诚相助，不仅搞到试卷真题，还为我一并搞就试卷答案。也就在那年寒假去老师家取资料的机会，我见证了“华岳收养了一个干儿子”的传闻，并与其进行大半个上午的“合作探究”“学习共享”。
　　腊月二十八，老家附近八里路外的苑戈庄集日，我与同村一个同学去赶年集看热闹。这个同学已两次高考落榜，是宋老师费尽周折，设法帮助其插班复读。由于是年前最后一个集日，赶集的人成群结队，熙熙攘攘。就在我们说笑间，突然发现前面人群中同往赶集置办年货的宋老师。这位同学只得放慢脚步，原来他怕被老师发现自己没有在家安心学习，只得保持距离跟在宋老师的脚后。但我们的跟踪还是被宋老师察觉。宋老师停住了脚步，待到我们硬着头皮走上来问好后，宋老师一脸沉重，压低声音，对这位同学厉声地说：“你还有几个月高考？还顾得上赶闲集？”我的同学顿时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1994年春夏之交，宋老师一个叔辈侄子约我一同去高密三中找他叔帮助解决其工作难题。同学相约，我欣然答应，就跳上了他的摩托车。我们赶到目的地，已是晚饭时点。宋老师坚决留下我们吃晚饭，立马安排人员购置了下酒菜肴。宋老师酒量很小，但对我俩特别热情，席间向我们介绍学校现状、学生管理做法、高考升学人数预测等等，加上孙老师在身边作陪，我们真如到家的感觉，无拘无束，开怀喝了不少。但令我先是意外却是理解，而让他正管理企业的侄子回来路上依然费解的是：在酒席期间，宋老师不行“待客之礼”，“扔下”我们“来客”，自己先后去校园巡视了三次。
　　一份份试卷和参考答案，一句“还顾得上赶闲集”，一顿饭工夫“扔下”客人三次……这些超出常规的做法，实则正是一位真正师者，一位秉持师爱至上的优秀教育人，对学生成才发展，甚或终生负责的殷切之情。不是吗？那一份份试卷，特别是出乎我意料的参考答案，不正是对我学习关心相助，由竭诚相待到无微不至吗？那句看似不近人情，多管闲事的“还顾得上赶闲集”反问，不正是他对一个已连续两年落榜的学子的感同身受以及为他赢得高考，实现终身幸福愿望的良苦用心和殷切期待？已经走上学校管理岗位的他，宁愿“慢待”老友亲朋，一顿饭工夫三次巡视校园，目的就在于明察秋毫，把握晚自习开设现状，实则落实践履无缝隙管理，防患于未然，为一方百姓儿女营造、呵护和谐的读书环境，也是向组织、社会、家庭和学生交出一个高中优秀管理者最“热诚”的答卷，并将对学生的幸福负责承诺，落实在日常教学与管理的点点滴滴和方方面面。这种敬业精神与实践，为我树起了教书育人的参照，为他身为企业中层管理的叔辈侄子，提供了精细化管理的典范。由此，让我记起一次陪亲戚突访某高中学校，了解其孩子在高三学习情况的过程。我俩等候两节课的时钟响过，有着10张办公桌的办公室里，除了见到仅有一个教师在场，用手机玩“收菜”游戏外，再也没有教师光临，更没有见到孩子班主任的影子。相比于宋老师管理下的学校高考屡屡夺魁，那所学校高考成绩连年平平的原因，就窥一斑而知全豹了。
　　人总是要有点精神的，军人有军人的刚强，警察有警察的英勇……对于教师来说，那种深深植根于内心深处及表现在是非面前和学生面前的崇高、奉献、无私、斯文等等，就是教师的精气神。如上所述，孙老师的精气神是端庄、斯文、慈祥而不失坚强，那么宋老师的精气神一定少不了严厉、铮铮、刚直和果敢。
　　记得我读初一的时候，学校开设晚自习。由于学校没有学生伙房，我们下午放学后先回家吃完饭，再返回学校上自习，自习结束再回家就寝。一天，晚自习开始不久，照看自习的几位老师回到办公室向校长抱怨说：今晚东冢子头村的男生全部缺课。该村女生讲述，男生们被前冢子头村某胡同成群的同学结伙从回校上晚自习的路上打回家了。
　　说起那胡同，住户基本同姓，“小团体”意识强烈，似有群狼血性，学生中结伙打劫、聚众殴斗是家常便饭，校长对那胡同学生也怵怕二分。这不，家住东冢子头的一位七年级学生，因为与该胡同一男同学在校发生摩擦纠葛，结果那名学生就招呼同胡同男“喽啰”当晚实施集体报复。他们纪律“严明”，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体力好、个头大的负责投石块进攻，岁数小点的就用粪筐或草篮盛满砖瓦石块随后保障供给“弹药”。面对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乱云飞石，东冢子头的男生惊慌失措，抱头回窜，没敢到校。
　　校长听完报告，虽非常生气，但不乏谨慎，连声说：“怎么办？这怎么办？”
　　在同办公室办公的宋老师听罢，把蘸笔猛地往墨水瓶一戳，啪地拍案而起，身板直挺，板起面孔，大手一挥道：“我就不信这个邪！几个毛孩子就搞得我们上不成自习？我就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量！”
　　说完，对办公室的青年老师们说：“走，咱们去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张狂。”
　　包括家住那胡同的一位高个子青年教师也非常支持。最后四十多岁的宋老师带领四五个青年教师，将打架的组织者等3人堵在一个石碾屋里，又带到学校后顺藤摸瓜，将参与打架的十几人全部查了出来，给予了严厉批评教育，第二天让他们面向各班东冢子头男生承认错误，赔礼道歉。
　　自此以后，那胡同的学生再也没有干出类似狂妄的野事，村风民风也开始好了起来。
　　宋老师任校长不久，学校盖房屋。他安排相关人员负责木材购置。几天后，购置报告就递交到他的办公桌上。令他想不到的是，购置数量和资金数额远远大于他的预期。一向刚正认真的他立马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和猫腻。于是，他深入木工车间，找到木工师傅了解一般原木成材率，到木材市场实际了解相同木质的市场价格，还亲自用三角尺实际丈量折算出每个木门或窗户的用料方数……经过实际调查，他发现购置报告所报告的费用超出实际费用近一倍。原来，是负责购料人员觉得他是一个教化学的，是只会拿烧杯、量筒的“书生”，不懂木材方数折算，更不会如此较真，于是有人出了鬼点子，想与木工合伙借此捞点外快。
事情到这个地步，有好心人奉劝宋老师，劝说“水至清则无鱼”等道理，希望他网开一面，不要因此伤了和气得罪人。谁料，一向公正刚毅的宋老师义正言辞回怼说：“水至清无鱼，但水至混则鱼死。若他们得逞，犯错误甚或犯罪的是他们，负有失察责任的人就是我，最终毁的是学生、学校和集体。”最终，经校委会研究，合理合法对相关人员做出了公正处理。
　　宋老师对于如上述犯错行为处理可能有点苛刻而不近人情，那么，对成人之美之事就不能求全责备了。实则不然，在宋老师的处事行事始终，正如他一贯紧扣的“风纪扣”一样，牢牢绷紧的是制度与原则这根弦。
　　随着学校管理日臻完善，教育教学质量大幅提高，学校声望达到迄今最高点。特别是在他老家一带，能否进“华岳当校长的中学上学”，似乎成为衡量一家孩子天资是否聪明，甚或关乎以后是否成才的重要标志，也如一个校长所说，如果育才中学出台政策捐十万元现金可以入学，即便大门紧关，爬墙进去的也至少能招两个班。此话虽有些夸张，但足以说明该校的生源、声誉和影响力。
　　学校是办好了，作为校长的宋老师“难题”也多起来了，行政干预、老领导电话，老同事来信，老邻居求情等接踵而至，应接不暇。其中一次，我的亲戚，也是宋老师老家邻居发小，还是他小学的同学，因其独孙上学找到了我。我们一同到宋老师家为其孙子到育才中学上学求情。面对从没有给自己添过“麻烦”的邻居发小，宋老师真的左右为难。从上三辈子就门对门、户对户的老邻居，自小就一块光着屁股捉鱼摸虾的伙伴，并且自己一家老少住在老家时，人家提供了多少帮助不说，单凭人家出人出工帮助管理十几亩责任田的情分还没还完。按照常理，本该登门主动帮助人家解决该类困难，但出于维护招生秩序和遵循上级要求，已经只得“装聋作哑”了，现在人家已经夜行近二十里地来到家里，坐在桌前。于情于理，这孩子该收；但对制度要求和学校发展，该拒之门外。若真的完全推了出去，“忘恩负义”的骂名顺理成章。此时的宋老师，难啊！宋老师最终做出艰难的抉择，推心置腹向邻居发小讲解招生政策和要求，公正公开招生原则，分析小孙子在育才读书最大可能吃“夹生饭”，会被拖垮等弊端。最终，宋老师帮助该生找到并联系好适合他的学校，并承诺，如若该考生在兄弟学校学习成绩达到育才实验中学学生一定水平，再办理转学手续。这样处理，邻居发小虽有不解不悦，但最终在我进一步分析下，通过换位思考，理解了宋老师的难处。
　　相比社会上流传的“上名校找门路，分数不够金钱补”等传言，在宋老师这位刚正、铮铮精气神的校长面前，还真难补。这也是他何以将一所最普通不过的乡村中学管理成质量响亮、学生向往、家长放心、组织满意，在全县乃至全市声名远扬的密码之一吧！
　　几十年教育生涯，几十年历程艰辛，两位老师以其非凡的师者情怀和殷切爱心，以及懂理明义，忍屈负重，刚正铮铮等人格品行，把对事业的赤诚和对学生的爱意撒在了课堂、课外和校园，才最大限度地无愧于事业，成就了一批批学生。对此，天地可证，师心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