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4年11月26日

　　 周鲲鹏

　　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
　　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
　　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
　　　　　　——马尔克斯

　　同学发来视频，他的篮球馆前树木已经清除干净，几道旧铁轨延伸至远方，喧闹中等待着被拆除的时刻。刚去过，几天时间就满目疮痍，触目处都是心痛的无语。这里曾经是一个男人的梦。打造一个以铁路文化为主题的休闲处，给有浪漫情怀的人一个原生态的国度，是一个久居城市的男人心里的执着。在这流行告别的世界，我们都不擅长告别，而只能被动接受，所有安慰的语言都无力。
　　欣喜，有时含一点偶然性。同学邀约小聚，在他的篮球馆前烧烤，是球友从新疆快递过来极新鲜的羊肉。清风、朗月、树涛，还有同学描述中迤逦而去的铁道，对我都有极大的吸引。走马观花的是景点，只有入心的一处才是风景。
　　篮球馆在粮食转运站里，随着这一段铁路的废弃，已经没有了昔日的辉煌。也许傍晚，没怎么看到人，只有轻风在空旷静谧的大院子中游走，杨树庞大的影子不能再网罗住过往，当然被风推来推去的叶子也不愿作为旧船票乘上昔日的客船。
　　篮球馆坐落在院子的最东部，几百平米的高大粮仓改造而成。前边是开阔的场地，紧靠着杂树丛生的林子，有几道铁轨隐隐可见。男同学们或烤肉或聊天，我是从不会错过探秘的机会。看过《无问东西》，片中说“把自己交给繁忙，得到的是踏实，却不是真实。”活得太懂事的人绑架了自己，忙碌的灵魂是无法体会探秘的小确幸，热花侵眼，冷绿染肺，黄叶拂过肩膀的停滞都是生命中的一种美好。约着艳在球馆里运球、投篮，细腻的手感、弹跳的篮球让往事破壳而出。当时我豆蔻年龄，在球场蹦跶过几个月后赛事不了了之。那个篮球藏在心里太久了，现在向外掏出会感觉不合时宜。球感还不错，几下后投入一个，出了一身浅浅的汗。据说运动出汗和谈一场恋爱的愉悦感是一样的，却不至于伤心劳肺，我和艳心满意足地离开。
　　夕阳是温馨的，收敛了白天的热烈，收纳了风的柔和，婉约在云蒸霞蔚中，平添几分娇娆。莽莽榛榛的树丛间现出几道铁轨，无限的延伸感和并行而前的秩序感仍存，一石一木都重叠了悠悠的光影，浓缩了风尘仆仆，见证了悲欢离合，颇有时代感。林清玄说：浪漫，就是浪费时间慢慢走，浪费时间慢慢变老。石条似铮铮肋骨横亘，苍翠如墨迹般的苔藓加以润色，悠长的冷清由一丛丛摇头晃脑的狗尾巴草凸显。人家是乘风破浪的姐姐，呵呵，我俩是兴风作浪的姐姐，从高高的站台上跳下，踩过勾连牵绊的喇肉蔓儿，在石条上蹦来蹦去。夏天是用裙裾兜售春光的，身体的迟滞感消失，发丝都张扬着开心，随着裙裾的飞扬漫散，我们回归成一株植物，散漫自得。中年人多数是心套枷锁的，大自然轻轻巧巧地剥去了坚硬的外壳。在容易迷失的城市觅到一处幽静的角落，是意外之喜，也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小得意。草木无常属，得闲悦清欢。树木以聚拢之势掩映着铁轨，极目之处蜿蜒于一片墨绿中，枝条交叉如时空隧道。夕阳的光束打在我的身上，像一种安抚，抽丝剥茧状拂去浮躁和掩藏的愤懑。对，是愤懑，这种简单生活却不能经常拥有的愤怒和无力。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温热清新的气息，抚慰我们两个有着诗酒田园梦的女人，“我是来好好活一场的，”三毛说过。给自己一段慢下来的时光，不被焦躁的情绪裹挾而行，容一点点空间落脚祥和，聆听空明。
　　远处艳袅袅向回走，就像从时空罅隙中穿越而来。“水月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我突然就想起来冯唐的诗，不事雕饰，清丽甜美的艳是一个妙人儿。小闲，她的微信名字。偷得小闲，三两好友，拟半世尘梦，是清欢，亦是修行，如此足矣！
　　“树木长成屏障捕风捉影，营造出热闹的幻景，绾起长发的柳树是曲线婀娜的美人，叶片跳跃余晖的小树是可爱的孩子，远处那绝尘而去的人儿，不知道有没有回眸？”
　　夕阳眼波流转，被拥入天边最后的橘色，树木自在坦荡，铁轨归于平静。寂静之时，面对的才是自己。在蛩虫嘈嘈切切的夜晚，露似醇酒。如余光中先生所说，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三分于旧事而言应是缠绵和悲壮。铁龙决然，车票揉碎掌心，回眸再望，雨丝迷了眼，第三种绝色已消散在异乡。
　　现在，搁浅自己的地方被拆除，生活总会给你出其不意的伤，“下次再路过，人间已无我。”幸好同学的球馆还在，他的弟兄们还在，心里总有一份温暖。把铁轨最后的夏天存入记忆，就如旧时家里的后园，有不常打理的衰败，也有野花绽出季节的暗香，更有漫行得随性和安心。“人生最逆途，我亦是行人，”前尘隔海，尚能自在织梦，坏的算经历，好的当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