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春天
今日高密
作者:鹿钦海
新闻 时间:2025年03月06日 来源:今日高密

鹿钦海
我出生在文革爆发前一年的冬天,所以童年是伴随着红旗招展长大的。但那个时候的老家昌潍大平原,农村人家的日子还是挺难,特别到了开春的时候,不少家庭就“青黄不接”了。吃不饱肚子怎么办?漫山遍野的绿色中,那些可以咽下肚子的野菜,便成了充饥的第一道美餐。
不知我是从几岁开始跟着爹娘满坡找野菜了,但荠荠毛、苦菜这些常见野菜,我是从很小就可以分辨出来的,而且一旦发现棵很绿很嫩的,总会掐下来张口就填到嘴里去。饿的么,家里又没有吃的,爹娘还在生产队“挣工分”,只好等到他们收工回家了,才能跟着满坡地撒野,再趁机搜寻几株野菜充充饥。
爹娘这个时候根本顾不上管我,随我野了。他们挎个篮子,只是一门心思地找着野菜,剜出来拿回家去,洗干净、切碎了,点上几捏地瓜干面,倒在开水锅里,煮熟了全家一人一碗端着喝。
转眼槐花、榆钱也都开满树了,这是跟野菜不同味道的美食,却为了不浪费,必须爬到树上去小心地摘下来,一般是不能用长杆子打的,那样会把不成熟的打下来,挺可惜的。
至今记着,这时候爹的爬树技巧就得到了用场。特别是摘槐花的时候,他总是腰上别着个化肥袋子,袋子是半截拴在了腰带上,半截露着口儿,以便把槐花小心地掐下来,放进袋子里。
槐花是我最喜欢的美食了,无论生吃还是做小豆腐吃,都没个“够”儿。至今想起来那甜甜的味道,就想起我站在家里那棵大槐树下,眼巴巴地看着爹在上面摘槐花的快乐。只是我那个时候还很小,爬不了树,要不,家里那几棵大槐树,会剩下槐花吗?
但我其实想错了。因为即使后来长大了,爬树水平也远在爹之下很多,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所以够不了槐花。
只是,现在老家的老宅虽然还在,那几棵高大的槐树却没了。我上大学那年,家里确实拿不出60多元钱的“学杂费”了,爹娘只好一棵一棵地,亲自围着槐树挖,然后再小心地把树干歪倒,清理掉树枝,最后装到板车上,拉倒柴沟集上去卖掉,才给我凑够了学费。就这样,那几棵看着我长大的大槐树,再也见不到了,至今想起来就挺失落的。那种情怀,就像失去了一个我童年时候的伙伴。
记着家里猪圈的门边,还长着一棵不小的榆树,每年开春不久,榆钱也一卷一卷地开着,甚至都坠得树枝耷拉了下来,我就搬几块砖过来,站上去掐着吃。只是这榆钱,吃起来黏糊糊的,感觉很不爽,所以要不是饿得实在坚持不住了,我是不会再搬砖到树下的。
越来越大了,特别是爹娘放心地让我自己出去玩儿的时候,就认识了更多的家乡美味。比如扎音这种用绿叶子包起来的内瓤很甜的野草,吃起来脆生生的、甜丝丝的,很想有个一口吃进去一把的感觉,却很少可以一次找到那么多很嫩的。所以,这事竟然也成了当时的一个“初心”。
春天是农村翻土种地的季节,也是不少老鼠“遭殃”的时候。在老家那片“驴赶地”上,层层梯田之间,不少“没脑子”的大老鼠,瞎指挥惯了,竟然敢在庄稼地里就地做窝。犁耙一到,它们就四处逃窜,甚至拖家带口地窜。这下可好了,我们都扛着铁锨,一路狂追狂拍,不少当场就拍死拍晕了,那些个大的,就被我们收拾起来,放到火堆上烤。烤熟了,慢慢拨开糊焦的皮,黑红的肉儿便暴露出来,捏一块填到嘴里,那感觉,真是太香了。那时,我们只烤大老鼠吃,睁了眼的幼崽都统统拍死在了农田,当了肥料。
要犁地了,就得有牲畜。那个时候生产队里有一头高大的黑叫驴,个儿并不比骡马差多少,却老实得出奇,不少孩子玩得高兴了,就会爬到驴背上,还学着八路军武工队的样子,潇洒地转悠一圈。只是我从来不敢玩这些惊险的把戏,就怕那叫驴火气上来了,一尥蹶子,还不摔下来吓个半死?
但却很喜欢摔跤。我们老家喊摔跤叫“拿跌”,两个人列好了架势,先双手分别抓住对方,用力撕扯着你来我往,或者用脚加扳子、或者用躲闪迅速发力晃倒对方,不几回合,列好的架势就变成了互相毫无规则的偷袭打斗。在那散发着土腥味道的松软大地上,当一个被另一个摁到在地上的时候,“拿跌”便决出了胜负。当然,这也是大人们喜欢看的一出游戏,每当有孩子们开始“拿跌”的时候,劳作的社员们虽然不敢停下活计,但那忍不住的“看戏”欲望,总会让他们扭过头去,远远地看几眼那些孩子们的欢快。
种上地了,春天的庄稼长起来了,满坡里也都绿了,孩子们便会找蚂蚱、找野兔子,玩着玩着,春天就过去了,炎热的夏天铺天盖地,一丝凉爽都没有地就盖在了故乡的天上。
至今记着那驴赶地路东的一大片荒芜土岭,春天时候我们经常去挖野菜、秋冬季节经常去搂枯草,还有几间很威风的公家房子,屹立在那荒岭的顶峰。如今五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地方已经成了村子的公墓,爷娘、还有很多熟悉不熟悉的老少爷们,都埋在了这个地方……
故乡还是那个模样,荒岭却变成了永恒的怀念。那些已经长眠在这里的乡亲,还记着当年的那些春天、那些春天的故事吗……